茶马古道:一个“背子”的大地( 二 )


四十三年后 , 一位从雅安到康定“公干”的俄国人在一处名叫瓦斯沟的小村子中 , 又如方苏雅一般 , 被征途中不期而遇的背夫完全征服了 。 此时 , 这位38岁名叫顾彼得的西洋人 , 脚穿一双网球鞋 , 手柱一根拐杖正悠闲在村中漫步 。 前几日令人头昏眼花的惊险行程,让他几乎感到自己似乎已快把人一生所能走的最艰难的路全走完了 。
在瓦斯沟村口 , 一条羊肠山道旁的悬崖下 , 一块小小的平地上 , 他看见几间背夫停歇的破烂房舍 , 几棵果树围绕其间 。 山道上 , 运茶者络绎不绝 , 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像一条长蛇阵一样:“连枝带叶的粗茶和被压成碗状的茶坨被放入长方形的柳条箱中 , 柳条箱又一个个高高地垒起来放在木制的背架上 , 背架在背茶脚夫的头上微微向前弯曲 。 这些可怜的人按负荷的重量收取报酬,所以他们有时背重达180斤的一堆柳条箱 。 他们背货时一般携带一根短粗的手杖 , 顶端是铁的 , 手柄是十字形的 。 由于他们背负的货物很重 , 高山上空气又十分稀薄 , 所以他们每走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歇息,把货物靠在相邻的岩石上或是放在专门为停歇而堆好的石块上 。 他们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前走 , 拐杖也随着步伐嗒嗒作响 , 插入地上的拐杖起着平衡的作用 。 他们十分可怜 , 褴褛的衣服遮不住身体 , 焦黄的面孔有些发青,茫然无神的眼睛和消瘦的身躯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 ……如果有月光的话,他们又继续上路 , 沉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中上下回响 , 不管阴雨绵绵还是阳光灿烂,风霜雪冻 , 成百上千的背茶者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来往于雅安和打箭炉之间 。 当死亡来临之时 , 他们只是往路边一躺,然后悲惨地死去,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 这样的事周而复始 , 没有人会因此而掉泪 。 由于过度的疲劳,他们在休息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 沿途的一切景物对于他们来说都毫无兴趣,他们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拖着步伐从一块石板迈向另外一块石板,他们仿佛是些异类,你无法安慰或是帮助他们 。 ”相对于方苏雅诧异中平淡的语句 , 顾彼得却用近乎哲学化的语言感叹到:“他们似乎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情感 , 比骡子和马匹还更加沉默 。 ”如此悲壮的场景 , 让这位多怨善感的西洋人,随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悲哀和不可言说的无赖 。
2004年6月 , 当我们采风“藏彝走廊”到达原西康省所辖雅安的天全县甘溪坡村时 , 村里的老背夫李忠全大爷已经81岁了 。 他也许是整个“茶马古道”上 , 如今健在的年数最高的“背子”了 。 李大爷12岁就开始在当地跑短途背杂货(盐、菜油、山货等) , 18岁开始背茶包走康定 , 到1951年解放为止 , 他在山道上走了16年 , 其中有10年走在茶马古道上 。 “当年做完庄稼 , 就去背茶包挣点钱补贴家用 , 好比现在农村人外出打工 , 在天全的村寨里 , 当背夫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 光甘溪坡村就有四五十人 。 ”身板硬朗、神智清楚的老人 , 满脸自豪地回忆到 。 说完了这一段话,他便沉默了 , 目光呆望着村外那一片云雾笼罩的群山峻岭 。 在那里 , 一条崎岖的盘山公路上 , 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大卡车 , 满载上吨的货物飞快奔向远方的世界 。
那一刻 , 我知道:他的历险连同“茶马古道”当年的辉煌都已经远去了 , 老人那许多让人荡气回肠、悬念丛生的往事 , 如今只能作为一段段茶余饭后的故事 , 讲给小孩子们听了 。 山间的烈日 , 阳光如一丝一缕光亮的绒毛编织在老人皱纹密布的脸庞上 。 山风摇弋的那一刻,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的老人,他的灵魂也许又飞回了藏彝走廊,飞回到那一条美丽而险恶、苦难而漫长的 , 隐秘于深山密林间的茶马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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