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子传》现本与古本细节差异对比考究

一、《穆天子传》现本与古本差异探究朱渊清《〈穆天子传〉的古本旧注》中的内容可以证明到唐宋为止曾流传过两种《穆天子传》整理本 。
朱教利用了方诗铭和王修龄所使用的”观古堂辑佚书”的方法将传世本《穆天子传》与古代类书引文作对校,从这样的对校我们可以看出传世本的某些特点 。譬如,朱教授提出第一个例子说明传世本含有某些注解:
如《艺文类聚》的引文中可知,在唐初的时候,其中一个《穆天子传》整理本没有点明”赤乌之人”所献的这两个女人的名字 。传世本的”女听女”恐怕原来是注解,后来被抄进原文,这是古籍整理中常见的问题 。
此外 , 虽然传世本和《艺文类聚》所引都有“曰赤乌氏美人之地也”一句,但是我自己怀疑这句与《北堂书钞》所引“宝玉之所在也”一样 , 都不是墓本的文字,而应该是后人的注解 , 后窜入正文 。同样的现象还见于另一例 。
《初学记》两条引文里没有传世本”天子使孔牙受之”之后的”曰雷水之平寒寡人具犬马羊牛”,恐怕”曰”后的十二个字也都是注释 。
《玉海》所引不但没有“爱有黑牛白角爰有黑羊白血”一句,而且更重要的是 , 下面所接“己巳天子东征食马于漯水之上”与传世本的“癸亥天子南征升于髭之澄”的时、地都不同 。
在传世本《穆天子传》里,见于《玉海》的”己巳天子东征食马于漯水之上”载于卷六,是不是暗示了曾经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整理本?
朱渊清先生指出“大王亶父之始作……”一句中很长一段文字是”与赤乌氏主体全然不相关联的内容,清除出此句之后本段文字就很通顺,也好理解” 。
朱教授还指出,”大王亶父”这句话虽然和《穆天子传》其他内容不相似,但是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视为”周宗”的一个注解 。
他另外提出一个可能,《晋书·束哲传》所载汲冢竹书中有”《生封》一篇,帝王所封”,这似乎和本句的内容一致 。这个见解非常有见地,很可能可以说明这一段文字前一半的来源,但是,恐怕还可以作再进一步的分析 。
朱教授指出这一段文字一共58个字,比荀勖在《穆天子传序》里所说“其简长二尺四寸,以墨书,一简四十字”多18个字,不太可能是一条竹简上的文字 。这个见解虽然不错,但不够透彻:这58个字显然应该分成两段 , ”大王亶父之始……”为一段 , “诏以金刃之刑……”为一段 , 两段之间似乎没有明显的关系 。
像朱教授所说的那样,“大王亶父之始作西士封其兄子吴太伯于东吴”一段与《穆天子传》其他内容不太类似,但与《生封》内容可能一致 。
与之不同的是,剩下的“诏以金刃之刑贿用周室之璧封丌璧臣长季绰于春山之虱妻以元女诏以玉石之刑以为周室主”则和《穆天子传》其他内容颇为相似,所提到的”春山”还在第一和第四卷出现 。
朱教授也指出李学勤先生认为”春山之虱”之”虱”字,应该就是战国时代无左边之”阜”旁的”隙”字 。
有意思的是 , 这一段有39个字 , 荀勖说《穆天子传》”一简四十字”,所以这很可能是一条竹简上的文字 。
如果这个推测不误的话,那么多余的58个字反映出两个不同的来源,一个是汲冢竹书中《穆天子传》之外的另一种文献,一个是《穆天子传》墓本的另外一条竹简上的文字 。
无论上述看法可信程度如何,我们至少知道传世本《穆天子传》这一段比《艺文类聚》和《太平御览》的引文多了一段,应该是由于荀勖错置了竹简,大概束皙重新整理原简的时候就将简文重新排序了 。
《玉海》将分见于传世本《穆天子传》两卷的段落拼合成一条,《艺文类聚》这条中的干支也许表明它和《玉海》中的那条引自同一个文本 。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这两部类书引错了,因为传世本《穆天子传》中的两条都提到了”寒”的天气,所以抄录进类书时被联系了起来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即《玉海》所引用的是另一个整理本,这个整理本的次序与传世本的次序不一样 。在下面一节,我们还会提到其他证据来说明这种可能性 。
二、《穆天子传》差异文本对比传世本《列子》有一章题作《周穆王》 , 当中讲过穆王远游昆仑之丘的故事 。
我通过研究看出 , 不同的两个文本只有个别字不同,如《列子》称穆王为“王”,而《穆天子传》称之为“天子”;《列子》称一匹马为“白□”,而《穆天子传》称之为”白义”;《列子》谓王”谐于乐”,而《穆天子传》谓天子”辨于乐”;等等 , 这些只是古籍流传中常见的异文,两个文本肯定有一个相同的来源 。
在20世纪30年代,马叙伦(1885—1970)在《古史辨》上发表文章提出《列子》是伪书 , 在1939年出版的《伪书通考》里提供了更多证据来论证《列子》甚受佛教的影响,应该是南北朝时代的作品 。
尽管《古史辨》和《伪书通考》中的许多论点现在来看站不住脚,但是《列子》是伪书的说法恐怕在业界已经心照不宣,几乎是一个定论 。
我们知道《穆天子传》是出土文献 , 在公元前299年入墓以后到公元279年出土以前没有流传于世,既不可能受到其他文献的影响,又不可以作为其他文献的来源 。然而,汲冢竹书出土以后 , 这个情况马上发生了改变 。我们知道张华(232——300)虽然没有参加汲冢竹书的编辑工作,但是他所撰的《博物志》多处引用汲冢竹书,包括《穆天子传》 。
因此,我们知道《穆天子传》一经出土整理,立刻有了一定的影响,完全可能成为《列子》的文本来源之一 。
如上所示,《列子》与《穆天子传》相关的段落可以依次分成四段,四个段落在《穆天子传》里却乱序散落于诸卷:第一段是《穆天子传》卷四的文字 , 第二段是卷二的文字,第三段是卷三的文字,第四段是卷一的文字 。如果是《列子》引用《穆天子传》,会不会出现这样乱的引法?我觉得这有一点不可思议 。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们来详细考察一下第一段和第二段之间的关系:在《列子》中,这两段有直接的语法联系,第一段最后一句话和第二段开头合起来是一个连贯的句子 。
两个读法都有道理 , 它们的关键差别是”及”字的用法 。在《列子》中”及”是一个动词,表示到了某一个时候;在《穆天子传》中”及”是一个连接词,把“天子之足”和“二乘之人”连接起来作为“洗”的宾语 。在传世本《穆天子传》中 , 这两个用法都有出现 。在我们考察的段落里头 , 两个读法都有问题 。
《列子》的”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主语是“二乘之人”,与《穆天子传》通常说的“天子”如何如何不一样 。传世本《穆天子传》的“巨嵬之人□奴乃献白鹄之血以饮天子,因具牛羊之湮以洗天子之足及二乘之人”,”天子之足”可以作”洗”的宾语,可是“二乘之人”怎么也能作“洗”的宾语?
无论如何 , 这两段似乎反映出存在两个不同的整理本,传世本《穆天子传》不太可能是《列子》的来源 。因此,我们只能设想另外还有一个《穆天子传》整理本 , 与传世本的顺序也不一样 。
三:《穆天子传》内部矛盾内容的差异性《穆天子传》头四卷是一种面貌,第五卷又是一种面貌,第六卷又是另一种面貌,这一卷应该就是《束皙传》所谓的《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 。第五卷由各种段落组成,不一定是连续的故事 。虽然如此,根据第五卷中的上下文关系,我曾找到一个细节证据 。
按照《竹书纪年》的记载 , ”留昆氏来宾”是在”翟人侵毕”之后,不像《穆天子传》那样置之于前 。
当然,中国现代史学家一般以为今本《竹书纪年》是伪造品 , 没有历史价值 。但是,《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都是汲冢竹书,这些记载有着明显的关系 。难道《竹书纪年》的伪造者没有参考传世本《穆天子传》,没有注意“留昆氏来宾”是在“翟人侵毕”之前?我觉得这很难想象 。
这一方面说明在《穆天子传》里”留昆氏来宾”之记载被错置了,另外一方面也说明今本《竹书纪年》不一定像一般所说的那样是后人伪造的 。今本《竹书纪年》应该有一定的史学价值 。
《穆天子传》第一卷开端叙述天子“北征” , 经过不同的地方,终于到了“鄜人”之国:这段文字提到下列地名:蠲山、漳水、盘石、钎山、虚沱之阳、当水、喻之关、禺知之平、郦人 。这些地名之中,至少漳水、虚沱水、喻之关的地理位置是清楚的,位于现在河南、河北、山西的交接处 。
漳水:郭璞注简单地谓“漳水,今在邺县” 。邺县是古地名,在西晋时代改名为临漳县 , 现在河南安阳县北部,邻接河北临漳县 。因为这个地区有漳河,临漳县由此得名 。《水经注》卷十《浊漳水、清漳水》有详细说明 。
岸沱水:郭璞注谓”虞沱河今在雁门卤城县阳水北” 。虞沱水出于今山西省繁峙县东北的泰戏山 。繁峙县位于山西北部恒山和五台山之间 , 邻接河北省 。著名关口平型关位于泰戏山中 。《山海经·北山经》和《汉书·地理志》都有记载 。
喻之关:郭璞注谓“疑此谓北陵西喻 。西喻,雁门山也 。音俞” 。顾实《〈穆天子传》西征讲疏》有详细说明:“喻之关,当在今山西代州雁门县之雁门山上 。今雁门关乃明初移筑,非古也 。《尔雅·释地》曰‘北陵西喻,《说文》曰:喻,北陵西喻,雁门是也 。郭璞《尔雅注》及《山海经·北山经》并同 。”
“代州”即今山西东北部的代县,县内有万里长城的雁门关 , 应该就是古代的“喻之关” 。
通过考察这些地名,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此次征行从周东都洛阳开始,向东北往安阳,在安阳以北过漳河,又往北行沿着太行山东坡,过今石家庄以后西转,沿着岸沱河通过平型关及雁门关过太行山以西 。
按照传世本《穆天子传》,过了喻之关八天以后,天子就”至于鄜人”之国 。顾实说:”颛国当在今绥远之归化以西地 。南跨图尔根河,而西际博托河 。”
根据其他地名 , 顾实所考定的幅国的地理位置似乎很合理 。然而,有一些传统文献证据说明郦国应该位于山西南部的河东地区 。宋代的邓名世撰《古今姓氏书辨证》和罗泌撰《路史》都说“郦出伯紧,在虞芮间” 。
《史记·周本纪》集解引用《博理志》说“虞在河东大阳县,芮在冯翊临晋县” 。河东大阳县相当于今山西省平陆县,冯翊临晋就是现在的山西大荔县 。
虽然有关虞和芮的地理位置也有不同的说法,但是现在已有一些考古证据说明廓国很可能就位于河东地区 。从2004年开始,考古学家在山西绛县横北村发掘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墓地 。其中M1和M2墓葬里曾出土了几件铜器,铭文都提到一位“佣伯”:
最初考古报告说这个”佣”从来没有出现在传统文献里,可是李学勤先生立即指出它和《穆天子传》的”郴”应该是一个地方 。
如果绛县出土铜器的“佣”就是《穆天子传》的“郴”国 , 那么鄙就不可能像顾实所说那样位于山西北部,也不可能与”喻之关”邻近 。
许多学者以为汲冢竹书中唯有《穆天子传》的整理和流传相当顺利,现在能够阅读的本子接近于西晋时代的整理本 。顾颉刚曾说:“到现在,完全留存的只有一部《穆天子传》 , 想来是它讲的故事太有趣味,当文学的资料看 , 因而没有散失 。”
通过各种分析,包括将《穆天子传》与中古类书中的相关引文进行对比、将《穆天子传》与《列子》对比、揭示《穆天子传》内部的时间混乱以及地理混乱,我觉得《穆天子传》确实很有趣味,可是也发现其中有”种种缺点和失误” 。无论是要把《穆天子传》看作历史史料还是文学作品,我们应该都要先“通过整理、研究出土佚籍”的经验去恢复《穆天子传》的墓本 。
【《穆天子传》现本与古本细节差异对比考究】窥见《穆天子传》墓本的原貌以后 , 我们才能体会到它真实的历史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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