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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麦家新书《人生海海》的发布会上,嘉宾高晓松扇着扇子,侧头看着麦家说: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 麦家居然同情这些人(指书中人物) 。我以为到了老麦这个年纪,这个历练,在这个时代沉?。卤室丫辉偻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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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笔数年后,被称为中国谍战之父的麦家没有再写擅长的谍战题材作品 , 而是回到童年,把故事背景设置在他的家乡——浙江省富阳市的一个村子里 。
《人生海海》的故事是从仇恨出发的 。主人公上校是麦家最擅长塑造的英雄人物 。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大军官的派头,腰笔直,脚生风,昂首挺胸 。他是全村最古怪的人,人们背地里都叫他太监 。上校有很多传奇的故事,经历了生死恐惧与世态炎凉,关于他村子里又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 。
55岁的麦家变得柔软了 。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晓明在另一场对谈活动中也表示有点吃惊,和过去的一直强硬有点不太一样,麦家在这部小说的最后放得很松,写爱,写归家,用爱和解 。
上校心里有太多的恨 。坐在本刊采访人员面前的麦家说道 。他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支烟,朝桌上的方形烟灰缸轻轻一弹,烟灰落荆他觉得,记住仇恨是一种力量,但更大的力量是放下恨 。
某种意义上说,麦家的这部新作是献给父亲的,也是送给自己的——他曾经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恨父亲,没赶得及在父亲离世前达成和解,也曾被自己的儿子隔离三年 。上校是他心中的完美父亲,小说也有他期盼的父子情深 。
困在童年里的人
麦家不是一个松弛的人 。
接受本刊采访人员采访的前一天,他去北京大学参加《人生海海》的研讨会 。同行嘉宾有作家苏童、批评家李敬泽、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晓明 。活动开始前,他对另外三位说:你们是帮我站台的,多和同学们分享,我最后说一分钟感谢就可以了 。结果,现场学生要求麦家也聊聊创作 。麦家觉得很受罪,因为不喜欢在大庭广众面前讲话 。那天晚上,他在台上煎熬了两个多小时,眼睛不敢向远看,只好一直盯着天花板 。
说到这里,麦家露出采访中唯一一次笑容 。数秒过后,松弛的笑脸消失,肌肉收敛,又恢复严肃的常态 。
作家胡殷红曾这样描述他:麦家生在江南,现在从活色生香的成都冒出来,却不知他身上那种傻里傻气是来自何方,怕场面,不喝酒,不打牌,笨嘴拙舌,无趣透顶 。
麦家很清楚自己的个性与气质 。他坦言,这些年,自己看起来是所谓的成功者,但是成功并没有改变他从小对世界形成的看法 。我想把自己拉到一个阳光地带来,让自己从从容容,坦坦荡荡,尽量减少欲望生活 。一不小心你就回到了自己从小养成的跟世界的紧张关系当中 。
麦家个性的形成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1964年,麦家出生在浙江省富阳市的蒋家村 。爷爷是基督徒,外公是地主,父亲被打成右派 。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家里的政治地位低到了泥土里 。
童年的麦家遭受了整个村庄的歧视与孤立 。而他的父亲,一位淳朴的农民,总是用粗暴的方式教育他 。麦家曾在一封写给父亲的信中回忆一次挨打经历 。那时麦家12岁,三位同学骂他的父亲是反革命,骂他是狗崽子 。为了捍卫尊严,麦家一对三,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服气,准备和一位同学决一死战 。父亲知道后 , 提着一根毛竹抬杠赶来 , 当着同学父母的面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 , 把他已经受伤的鼻梁打歪 , 鼻血顿时像割开喉咙的鸡血一样喷出来 。
这两巴掌彻底把麦家打伤心了 。从那以后,我变了,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孩子 , 不爱出门 , 不爱出声 。在家里,我像把笤帚一样任人使唤,却总是无声无息;出了门,我像只流浪狗一样,总是缩着身子,耷着脑袋,贴着墙边走路,躲着热闹和欢喜场面 。麦家在《致父信》中写道 。
也是从那时开始,日记本成了麦家发泄的出口,里面写的都是些很不光彩的事情,比如白天被谁欺负了 。此后多年,麦家每到晚上就有写字的冲动 。但他不认为这是个好习惯 。我不想写日记 , 但它就像抽烟一样 , 吸毒一样的 , 已经上瘾了,一直改不了 。写日记是我不光彩的一种见证,我记的东西也不值得我记,是一些很负面的情绪、情感 。
村人的冷眼和父亲的拳头,让麦家一心想要逃离家乡 。连续四五年,他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只大鸟,翅膀张开一米多长 , 把他从村庄里叼走了 。
1981年 , 麦家终于离开了故土,他通过高考进入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学习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队从事技术侦察工作 。他在工作中接触到一群破译专家,为日后创作《解密》《暗算》等谍战题材作品打下了基础 。
麦家(前排左二)考上军校
有十多年的时间,麦家没有再踏入蒋家村,哪怕浙江的部队调他回去,他也不愿意 。给家里写信时,他只问候母亲 , 丝毫不提父亲 。儿子快两岁时,才第一次回老家见爷爷奶奶 。麦家一直觉得:我们家的那种不公的待遇都是因为父亲造成的,好像他阻碍了我们的发展,给了我们家里抹了黑,让我们这些子女为他而受罪 。
童年的经历对麦家的影响很深,他曾说:小时候没吃过甜的东西的人,永远不知道甜是什么感受 , 长大了吃到了你也不知道它就是甜 。
直到麦家成了作家 , 开始用写作消除童年留下的内伤 。
被逼上绝境的天才
麦家写过很多天才式的英雄人物,比如《解密》中擅长破译密码的数学奇才容金珍,《风声》里与日伪周旋的特工李宁玉,《暗算》里有超群听力的阿炳 。他们脱离了世俗生活,暗中发挥着非凡的才华 。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悲剧英雄——容金珍因为丢失密码本而发疯 , 李宁玉用生命为代价传递情报,阿炳为了洗刷耻辱触电而死 。
到了《人生海海》,主人公上校同样是被逼上绝境的天才 。在战场上,他是医术高超的医生,操着一副纯金打造的手术刀,救人无数;回到村子里,虽然人人喊他太监,但他慷慨沉着,是家家户户遇到问题时求助的主心骨 。这样一位无所不能的大人物,被时代裹挟着,遭受审判 , 最终失去了记忆,变成幼稚的孩子 。
很多评论家把麦家的写作风格总结为对人的极限状态的考察 。他笔下的人物,总是在传奇性的经历中,接受极其黑暗的命运难题 。《南方文坛》编辑部主任王迅曾把麦家的悲剧艺术总结为:总是让他的人物迈向辉煌的顶点,然后又不遗余力地将其推向悬崖 。
在麦家看来,他书中的英雄、强人、超人,都和他的童年的不幸,童年的梦想,童年的困难相关 。他总是塑造那些外表强悍的人物——这恰恰是他内心脆弱的体现,他把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都赋予了他们 。不管是《解密》里的容金珍也好,还是《暗算》里面的黄依依、瞎子阿炳,有缺陷 , 这个缺陷来自于我的家庭,天生有‘罪’,我要逃离这个村庄,需要有英雄气质 。麦家在北京大学的活动上说,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一个被童年困住的人 , 在试图逃离童年 。
创作《解密》《暗算》等作品时,麦家的写作目的非常明确,他想探求世界和人性的真相 。以致于有评论认为,麦家为了真相,不择手段 , 把人物推到绝境,甚至不惜让人物死亡、疯狂 。真相还是很重要的,真是善美的基础 。如果真实这一点解决不了,善也是伪善,美也是虚假的美 。
但是找啊找 , 麦家发现真相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 。有些真相你貌似找到了,其实又遮蔽了一种真实,一种真实把另外一种真实遮蔽,你越往前走,你经历得越多,会发现这个世界它本来就是由各种东西组成,有些时候可能秘密比真相更有力量 。就像一座冰山,如果作家一味地揭露水面之下的部分 , 很可能水面之上的部分也不存在了 。真相和秘密相辅相成,就像阳光和阴影,是一个东西的两面 。麦家望向远处,继续说 , 人太渺小了,人有时候在现实面前太无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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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不完美的父亲忏悔
车上的a一个圈是什么功能?车上按键A一个圈箭头汽车的新技术越来越多,目前汽车上很多功能按键,每个都有独特的功能,带给人们方便 。比如:车上有一个按键里面有一个a,外面有一个 。
麦家写日记的习惯,是在儿子出生后强行戒掉的,他觉得自己都当父亲了,怎么还生活在童年的阴影里面?
1999年 , 麦家的父亲摔了一跤,差点有生命危险 。快两岁的儿子跟随妻子去探望,从老家回来后,一直在麦家面前咿咿呀呀地说:爷爷,摔跤,打针,哭 。他仿佛是老天爷派来的使者 , 不停地刺激我、催促我 。麦家在《致父信》中回忆 。之后,他开始主动修复与父亲的关系 。
后来,麦家每出一本书,都会给父母寄一本,写上他们的名字 。每次拿到新书 , 只认识三五百个汉字的父亲都会摸一摸书页 。他时常四处炫耀,说儿子在造书 。
2008年,麦家主动调回杭州工作 。那时,他的内心开始寻求和解,试图理解 。促使他改变的原因是,父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
麦家希望多陪陪父亲,弥补年轻时的不懂事,给自己赎罪 。但此后的三年 , 父亲对其他亲人都清醒过、笑过、说过话,唯独不给麦家机会 。有一次,父亲连续清醒了几个小时,母亲打电话催麦家回去 。就在麦家进门前的几分钟,父亲又变回了蒙昧状态 。那一天,麦家趴在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而父亲却在他的眼泪和哭声中睡着了 。
2011年,麦家的父亲去世 。他突然走了,等于他不给我(弥补的)机会了,这个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麦家说 。
2009年,麦家回到老家和父母在一起
《人生海海》起笔时,麦家曾说这本书某种程度上是写给父亲的 。他把自己对父亲形象的期待与感受投放在上校的身上 。我特别希望他(指上校)就是我的父亲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伟岸的人,顽强又悲悯,天才又日常 。这完全是个完美的人 。苦难的浪头朝他拍来的时候,他也是轻轻一笑而已 。只有面对最严肃的问题,他才会失控 。这正是因为我没遇到(完美的父亲) , 哪怕到了我笔下 , 他最后也是不完美的 。麦家在新书发布会上说 。
做儿子时,麦家有巨大的遗憾 。做父亲后 , 他也品尝了为人父的担忧与折磨 。
麦家的大儿子读到高中时,开始封闭自己 , 沉迷游戏,每天待在房间里 。为了让孩子继续接受教育,麦家请过家庭教师,甚至自己掏钱开教育培训机构,让孩子和同龄人在一起,最后都失败了 。
孩子青春期犯病的时候,你不能跟他对逆,不能像我父亲曾经对我一样用很粗暴的对抗方式解决 。跟小孩子对立 , 最后赢的肯定是小孩子 。麦家说 。那几年,儿子不跟他沟通,他也不理解儿子 , 只能小心翼翼地陪护 。最难受的是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这个对父母来说是挺折磨人的,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一样,只是盼望有一天他能懂事 。
三年过去了,当儿子看到同龄人纷纷考上大学 , 终于醒悟 。他用半年的时间学习英语,最后成功申请了美国的大学 。
这段经历让麦家对父子情感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说自己是一个失去父爱的人,但他在扮演父亲角色时,也不够称职 。但时间不能倒回,我想我父亲不可能重新弥补对我的爱,我也不可能把我曾经失败的角色重新弥补好 。
这些生活中的遗憾 , 麦家填补在《人生海海》中了 。他书写了几对父子关系,在这个传奇故事中暗藏了巨大的亲情 。我在父子情深方面下了非常大的真心,放下了很多期待和祝愿在里面 。
回到家乡生活的麦家也把故事的背景设在了老家 。这一辈子总要写一部跟故乡有关的书,既是对自己童年的一种纪念 , 也是和故乡的一次和解 。
这也是为什么高晓松在书中发现麦家居然同情这些人 。当麦家听到高晓松读出自己注入的同情与怜悯时,面露欣慰 。可能是年龄的原因,也是阅历 , 经历了很多事,也想了很多问题 。我一直属于那种苦海里泡大的,童年不幸福,一辈子都是不幸福 。我特别需要这种爱与宽容的东西,既需要别人给我宽容 , 也需要自己对自己宽容 。有些东西你必须要放下来,放下来以后内心里才会从容 。麦家一边说,一边朝面前的烟灰缸里按入第四个烟?头 。
麦家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寻找真相了 。他想借《人生海海》实现和解,尽管这很难实现,但内心有和解的愿望总归是件好事 。他发微博说,自己怀着巨大的同情心写出了一部宽广的小说 。笔下的人物达成和解 , 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替他完成和解 。
今年4月,麦家去北京参加《人生海海》新书发布会前,专程去了父亲的墓地 。他每次离开杭州,都会去那儿看看,因为出门有点心惊胆战,需要在天上的父亲的保护 。我告诉他我出了一本新书,这里面寄托了我对你的感情和忏悔 。
写作是反人性的事情
2002年之后,麦家相继出版小说《解密》《暗算》《风声》,这些作品又改编成影视作品,让他获得极高的知名度 。那几年,他成了中国谍战之父 。麦家拒绝过这种说法,认为这是公众对他的作品的误读,也是影视剧出于宣传需要而贴上的标签 。但他也坦言,一下子被人高度承认之后,产生了自信心爆棚的感觉 。麦家38岁(2002年)才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解密》,而同为1960一代的苏童、格非、余华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掀起了先锋文学 。
自信心爆棚带来的一个影响是,2009年到2011年 , 麦家进入创作高产期,三年里写了四本书(《风语》和《刀尖》的上下部) 。
这并不是他的常态 。他向来写得很慢 , 写《解密》花了11年,前前后后改了17遍 。他不满意的作品 , 一定不会投稿,凡是投出去的稿子,都经过他的一遍遍检查 , 包括标点符号的使用 。他曾说:我其实对我的文学才华始终有怀疑 , 包括今天 。我对写作有很大的畏惧感 , 不敢轻易下笔,写好后也总是反复修改,不信任 。
回看高歌猛进那几年里出版的作品 , 麦家显然是不满的 。我那几年写得太猛,导致的一个结果 , 是作品质量不高 。他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吃东西吃到呕吐,反而伤了胃口 。
他曾对媒体坦言 , 当他从影视改编中获得认可后,在创作《风语》和《刀尖》时 , 会不自觉地考虑影视改编的问题 。他甚至在央视节目《开讲啦》中,向读过《刀尖》的读者致歉:我玷污了你对我的信任 。
麦家公开道歉 , 是想给自己增加外在的压力,让自己回头 。我希望自己是真实的 , 世界上没有哪个东西比虚假更可怕 。我觉得不管是名、利,它本身是有价的,如果你付出了更大价值的东西去换取这些 , 那是很不划算的 。
父亲去世后的三年间,麦家停止了写作 。他需要时间休整,养养气,再重新出发 。
创作《人生海海》时,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定,每天写作不超过五百字 。状态好时,一天能写两千字 , 若是在以前,他会十分得意,但现在 , 他会停下来,警惕这种速度 。小说还是要慢慢写 , 就像一棵树慢慢长,长得慢了,它的质地就会结实一点 。小说它还是艺术品,艺术品还是要有一种匠人精神 。
慢下来的麦家,用五年时间完成了《人生海海》 。五年中 , 人的情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很可能作品没写出来,想写的东西却过时了 。这要求作者寻找相对恒定的状态,关注人的内心和人性 。只有达到这种深度或者高度以后,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麦家说,写作是很孤独的事情,是反自然、反人性的 。
一直以来,麦家对所谓的世俗生活没有兴趣 。他觉得,自己的性格作为常人来说是不幸的 , 因为不能享受世俗的快乐,作为作家却是适合的 。作家就是需要跟世俗生活保持一个距离,如果你在世俗生活中生活得很甜蜜,其实很难写出好东西 。
但他也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他在蒋家村有一块菜地,回家时,他会下地,播种、挑粪、施肥、收割 。他说这是为了保留一些世俗生活的内容 。
我朋友很少,内心很多东西其实交不出去,你能交给谁呢?我只有交给文学 。麦家说 , 我不是那种大师型的写作,我一直和自己在战斗,我的写作一定意义上来说 , 是自我完善的一个过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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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的道理:有一位父亲很为他的小孩苦恼,都已经十六岁了 , 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有一天,他去拜访一位禅师,请求这位禅师帮他训练他的小孩 。禅师说:你把小孩留在我这里三个月,这三个月你都不可以来看他 。三个月后,我一定可以把你的小孩训练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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