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季苇萧扬州入赘 萧金铉白下选书
话说鲍廷玺走到阊门,遇见跟他哥的小厮阿三 。阿三前走 , 后面跟了一个闲汉 , 挑了一担东西,是些三牲和些银锭、纸马之类 。鲍廷玺道:“阿三,倪大太爷在衙门里么?你这些东西叫人挑了同他到那里去?”阿三道:“六太爷来了!大太爷自从南京回来,进了大老爷衙门,打发人上京接太太去,去的人回说,太太已于前月去世 。大太爷着了这一急 , 得了重病 , 不多几日,就归天了 。大太爷的灵柩现在城外厝着 , 小的便搬在饭店里住 。今日是大太爷头七,小的送这三牲纸马到坟上烧纸去 。”鲍廷玺听了这话,两眼大睁着 , 话也说不出来,慌问道:“怎么说?大太爷死了?”阿三道:“是,大太爷去世了 。”鲍廷玺哭倒在地,阿三扶了起来 。当下不进城了,就同阿三到他哥哥厝基的所在 , 摆下牲醴,浇奠了酒,焚起纸钱 。哭道:“哥哥阴魂不远 , 你兄弟来迟一步,就不能再见大哥一面!”说罢 , 又恸哭了一场 。阿三劝了回来,在饭店里住下 。

(鲍廷玺在鲍家,今如被弃野种 。才认倪姓亲哥,又失亲哥 , 才显生活转机 , 又陡然直下,晴天霹雳一般 。)
次日 , 鲍廷玺将自己盘缠又买了一副牲醴、纸钱去上了哥哥坟,回来,连连在饭店里住了几天 , 盘缠也用尽了,阿三也辞了他往别处去了 。思量没有主意,只得把新做来的一件见抚院的紬直裰当了两把银子 , 且到扬州寻寻季姑爷再处 。当下搭船,一直来到扬州,往道门口去问季苇萧的下处 。门簿上写着“寓在兴教寺” 。忙找到兴教寺,和尚道:“季相公么?他今日在五城巷引行公店隔壁尤家招亲,你到那里去寻 。”鲍廷玺一直找到尤家 , 见那家门口挂着彩子 。三间敞厅,坐了一敞厅的客 。正中书案上,点着两枝通红的蜡烛;中间悬着一轴百子图的画;两边贴着朱笺纸的对联 , 上写道:“清风明月常如此,才子佳人信有之 。”季苇萧戴着新方巾 , 穿着银红紬直裰,在那里陪客;见了鲍廷玺进来,吓了一跳,同他作了揖,请他坐下,说道:“姑老爷才从苏州回来的?”鲍廷玺道:“正是 。恰又遇着姑爷恭喜,我来吃喜酒 。”座上的客问:“此位尊姓?”季苇萧代答道:“这舍亲姓鲍 , 是我的贱内的姑爷,是小弟的姑丈人 。”众人道:“原来是姑太爷 。失敬!失敬!”鲍廷玺问:“各位大爷尊姓?”季苇萧指着上首席坐的两位道:“这位是辛东之先生,这位是金寓刘先生,二位是扬州大名士 。作诗的从古也没有这好的 。又且书法绝妙 , 天下没有第三个 。”
(亲哥去,季苇萧成唯一救命稻草 。季苇萧见鲍廷玺“吓了一跳”,如王义安见牛玉圃,牛浦见石老鼠,心里有鬼 。鲍廷玺是来求人投靠的,顾不得季苇萧重婚丑行 。季苇萧介绍两个名士,作诗“从古也没有这好” , 书法“天下没有第三个”,牛吹得怕也只在座几个相信 。)
说罢,摆上饭来 。二位先生首席,鲍廷玺三席,还有几个人 , 都是尤家亲戚,坐了一桌子 。吃过了饭,这些亲戚们同季苇萧里面料理事去了 。鲍廷玺坐着,同那两位先生攀谈 。辛先生道:“扬州这些有钱的盐呆子 , 其实可恶!就如河下兴盛旗冯家,他有十几万银子 。他从徽州请了我出来,住了半年,我说:‘你要为我的情,就一总送我二三千银子 。’他竟一毛不拔!我后来向人说:‘冯家他这银子该给我的 。他将来死的时候 , 这十几万银子 , 一个钱也带不去,到阴司里是个穷鬼 。阎王要盖‘森罗宝殿’,这四个字的匾,少不的是请我写 , 至少也得送我一万银子!我那时就把几千与他用用,也不可知!何必如此计较!’”说罢,笑了 。金先生道:“这话一丝也不错!前日不多时,河下方家来请我写一副对联,共是二十二个字 。他叫小厮送了八十两银子来谢我 。我叫他小厮到跟前,吩咐他道:‘你拜上你家老爷,说:金老爷的字,是在京师王爷府里品过价钱的:小字是一两一个,大字十两一个 。我这二十二个字,平买平卖,时价值二百二十两银子 。你若是二百一十九两九钱,也不必来取对联 。’那小厮回家去说了 。方家这畜生,卖弄有钱,竟坐了轿子到我下处来,把二百二十两银子与我 。我把对联递与他 。他,他,两把把对联扯碎了!我登时大怒,把这银子打开,一总都掼在街上,给那些挑盐的、拾粪的去了!列位!你说这样小人,岂不可恶!”
(大名士讥讽盐商是呆子,可恶,或因为家财十几万两,竟舍不得给名士二三千两花,一毛不拔,不得好死 。或因为不愤名士写几个字就索要二百多两,买来对联,当面撕了,惹怒了名士 。至于把二百多两银子散给穷人,多半不会的 。这些虚名之士说话,半真半假,只为气壮 。气壮名响,终究图财 。)
正说着 , 季苇萧走了出来 , 笑说道:“你们在这里讲盐呆子的故事?我近日听见说,扬州是‘六精’ 。”辛东之道:“是‘五精’罢了,那里‘六精’?”季苇萧道:“是‘六精’的很!我说与你听!他轿里是坐的债精,抬轿的是牛精,跟轿的是屁精 , 看门的是谎精,家里藏着的是妖精,这是‘五精’了 。而今时作,这些盐商头上戴的是方巾,中间定是一个水晶结子,合起来是‘六精’ 。”说罢,一齐笑了 。捧上面来吃 。四人吃着,鲍廷玺问道:“我听见说,盐务里这些有钱的,到面店里,八分一碗的面,只呷一口汤,就拿下去赏与轿夫吃 。这话可是有的么?”辛先生道:“怎么不是有的 。”金先生道:“他那里当真吃不下!他本是在家里泡了一碗锅巴吃了,才到面店去的!”
(四人一桌,各自都嘲讽盐商几句,才附和着酒菜 。季苇萧弄雅,话题头巾,其余三人只说钱 。辛东之出口二三千两,金寓刘二百二十两,到鲍廷玺只八分一碗的面,穷酸立显 。)
当下说着笑话,天色晚了下来,里面吹打着,引季苇萧进了洞房 。众人上席吃酒,吃罢各散 。鲍廷玺仍旧到钞关饭店里住了一夜 。次日来贺喜,看新人 。看罢出来,坐在厅上 。鲍廷玺悄悄问季苇萧道:“姑爷 , 你前面的姑奶奶不曾听见怎的,你怎么又做这件事?”季苇萧指着对联与他看道:“你不见‘才子佳人信有之’?我们风流人物,只要才子佳人会合,一房两房,何足为奇!”鲍廷玺道:“这也罢了 。你这些费用是那里来的?”季苇萧道:“我一到扬州,荀年伯就送了我一百二十两银子 , 又把我在瓜洲管关税 。只怕还要在这里过几年 , 所以又娶一个亲 。姑老爷 , 你几时回南京去?”鲍廷玺道:“姑爷,不瞒你说,我在苏州去投奔一个亲戚投不着 , 来到这里 , 而今并没有盘缠回南京 。”季苇萧道:“这个容易 。我如今送几钱银子与姑老爷做盘费 , 还要托姑老爷带一个书子到南京去 。”
(季苇萧并未留宿,待鲍廷玺生疏 。鲍廷玺忍不住问季苇萧重婚的事,季苇萧虽口中回答得潇洒 , 言谈中却多了敦促鲍廷玺速速离开的意思 。)
正说着,只见那辛先生、金先生,和一个道士,又有一个人,一齐来吵房 。季苇萧让了进去,新房里吵了一会,出来坐下 。辛先生指着这两位向季苇萧道:“这位道友尊姓来,号霞士,也是我们扬州诗人 。这位是芜湖郭铁笔先生,镌的图书最妙 。今日也趁着喜事来奉访 。”季苇萧问了二位的下处,说道:“即日来答拜 。”辛先生和金先生道:“这位令亲鲍老爹,前日听说尊府是南京的,却几时回南京去?”季苇萧道:“也就在这一两日间 。”那两位先生道:“这等,我们不能同行了 。我们同在这个俗地方,人不知道敬重,将来也要到南京去 。”说了一会话,四人作别去了 。鲍廷玺问道:“姑爷,你带书子到南京与那一位朋友?”季苇萧道:“他也是我们安庆人,也姓季,叫作季恬逸,和我同姓不宗 。前日同我一路出来的 。我如今在这里不得回去,他是没用的人 , 寄个字叫他回家 。”鲍廷玺道:“姑爷,你这字可曾写下?”季苇萧道:“不曾写下 。我今晚写了,姑老爹明日来取这字和盘缠,后日起身去罢 。”鲍廷玺应诺去了 。当晚季苇萧写了字,封下五钱银子 , 等鲍廷玺次日来拿 。
(点到前文郭铁笔,牵出季恬逸,又隐下南京相聚的伏笔 。涉及鲍廷玺行程,季苇萧代答、代办,大有驱逐的意味 。只给鲍廷玺预备五钱银子做盘缠,吝啬可知 。)
次日早晨,一个人坐了轿子来拜,传进帖子,上写“年家眷同学弟宗姬顿首拜” 。季苇萧迎了出去,见那人方巾阔服 , 古貌古心 。进来坐下 , 季苇萧动问:“仙乡尊字?”那人道:“贱字穆庵,敝处湖广 。一向在京,同谢茂秦先生馆于赵王家里 。因返舍走走,在这里路过,闻知大名,特来进谒 。有一个小照行乐,求大笔一题 。将来还要带到南京去,遍请诸名公题咏 。”季苇萧道:“先生大名,如雷灌耳 。小弟献丑,真是弄斧班门了 。”说罢,吃了茶,打恭上轿而去 。恰好鲍廷玺走来,取了书子和盘缠,谢了季苇萧 。季苇萧向他说:“姑老爹到南京,千万寻到状元境,劝我那朋友季恬逸回去 。南京这地方是可以饿的死人的,万不可久住!”说毕,送了出来 。
(亲哥死后,鲍廷玺原把季苇萧作为希望 , 如今被草草打发了 。季苇萧叮嘱他前往劝季恬逸不要呆在南京 , “是可以饿的死人的” , 却并未给季恬逸资助 。鲍廷玺听闻此话定觉凄惨 , 他此次回南京 , 仿佛就是去饿死的 , 而且再无地方可去了 。)
鲍廷玺拿着这几钱银子,搭了船,回到南京 。进了家门,把这些苦处告诉太太一遍,又被太太臭骂了一顿 。施御史又来催他兑房价,他没银子兑,只得把房子退还施家 。这二十两押议的银子做了干罚 。没处存身,太太只得在内桥娘家胡姓借了一间房子 , 搬进去住着 。住了几日 , 鲍廷玺拿著书子寻到状元境 , 寻着了季恬逸 。季恬逸接书看了 , 请他吃了一壶茶,说道:“有劳鲍老爹 。这些话,我都知道了 。”鲍廷玺别过自去了 。
(王太太被骗做了鲍太太,把家当花光,从鲍家被赶出来,先以为倪家亲哥可以带他们脱困 , 又以为季苇萧可以援手,不料都落空了 。眼见着房子被收回 , 更加困窘 。虽然嘴上骂鲍廷玺不争气,实也可怜 。季恬逸看了季苇萧的信,很冷淡 。空口说说,无济于事 。)
这季恬逸因缺少盘缠,没处寻寓所住 , 每日里拿着八个钱买四个“吊桶底”作两顿吃 , 晚里在刻字店一个案板上睡觉 。这日见了书子,知道季苇萧不来,越发慌了;又没有盘缠回安庆去,终日吃了饼,坐在刻字店里出神 。那一日早上 , 连饼也没的吃;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 头戴方巾,身穿元色直裰,走了进来,和他拱一拱手 。季恬逸拉他在板凳上坐下 。那人道:“先生尊姓?”季恬逸道:“贱姓季 。”那人道:“请问先生 , 这里可有选文章的名士么?”季恬逸道:“多的很!卫体善、随岑庵、马纯上、蘧驼夫、匡超人,我都认的;还有前日同我在这里的季苇萧 。这都是大名士 。你要那一个?”那人道:“不拘那一位 。我小弟有二三百银子,要选一部文章 。烦先生替我寻一位来,我同他好合选 。”季恬逸道:“你先生尊姓贵处?也说与我,我好去寻人 。”那人道:“我覆姓诸葛,盱眙县人 。说起来,人也还知道的 。先生竟去寻一位来便了 。”季恬逸请他坐在那里,自己走上街来 , 心里想道:“这些人虽常来在这里,却是散在各处,这一会没头没脑,往那里去捉?可惜季苇萧又不在这里!”又想道:“不必管他!我如今只望着水西门一路大街走 , 遇着那个就捉了来,且混他些东西吃吃再处!”
(季恬逸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看快饿死了 。突然天降一个诸葛,乡下人 , 想出书,想名字“站在封面”,盲目找个选家合作 , 带二三百两银子,找上饿鬼 。)
主意已定,一直走到水西门口,只见一个人,押着一担行李进城 。他举眼看时 , 认得是安庆的萧金铉 。他喜出望外道:“好了!”上前一把拉着,说道:“金兄!你几时来的?”萧金铉道:“原来是恬兄!你可同苇萧在一处?”季恬逸道:“苇萧久已到扬州去了 。我如今在一个地方 。你来的恰好 。如今有一桩大生意作成你──你却不可忘了我!”萧金铉道:“甚么大生意?”季恬逸道:“你不要管 。你只同着我走,包你有几天快活日子过!”萧金铉听了,同他一齐来到状元境刻字店 。只见那姓诸葛的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望 , 季恬逸高声道:“诸葛先生!我替你约了一位大名士来!”那人走了出来,迎进刻字店里,作了揖,把萧金铉的行李寄放在刻字店内 。三人同到茶馆里,叙礼坐下,彼此各道姓名 。那人道:“小弟覆姓诸葛,名佑,字天申 。”萧金铉道:“小弟姓萧,名鼎,字金铉 。”季恬逸就把方才诸葛天申有几百银子要选文章的话说了 。诸葛天申道:“这选事 , 小弟自己也略知一二;因到大邦,必要请一位大名下的先生,以附骥尾;今得见萧先生 , 如鱼之得水了!”萧金铉道:“只恐小弟菲材,不堪胜任 。”季恬逸道:“两位都不必谦,彼此久仰,今日一见如故 。诸葛先生且做个东 , 请萧先生吃个下马饭,把这话细细商议 。”诸葛天申道:“这话有理,客边只好假馆坐坐 。”
(选文出书?饿鬼眼中只见大生意,口中只说吃个安心饭 。季恬逸见两人谦虚,生怕黄了 , 连忙做主让诸葛做东请客 。)
当下三人,会了茶钱,一同出来,到三山街一个大酒楼上 。萧金铉首席,季恬逸对坐,诸葛天申主位 。堂官上来问菜,季恬逸点了一卖肘子,一卖板鸭,一卖醉白鱼 。先把鱼和板鸭拿来吃酒,留着肘子 , 再做三分银子汤,带饭上来 。堂官送上酒来,斟了吃酒 。季恬逸道:“先生 , 这件事,我们先要寻一个僻静些的去处,又要宽大些;选定了文章,好把刻字匠叫齐在寓处来看着他刻 。”萧金铉道:“要僻地方,只有南门外报恩寺里好:又不吵闹,房子又宽,房钱又不十分贵 。我们而今吃了饭,竟到那里寻寓所 。”当下吃完几壶酒,堂官拿上肘子、汤和饭来 。季恬逸尽力吃了一饱 。下楼会帐,又走到刻字店托他看了行李,三人一路走出了南门 。那南门热闹轰轰,真是车如游龙,马如流水!三人挤了半日,才挤了出来,望着报恩寺,走了进去 。季恬逸道:“我们就在这门口寻下处罢 。”萧金铉道:“不好,还要再向里面些去,方才僻静 。”
(饿鬼当仁不让,点起三样肉,吃个安心饱 。一路寻安静住所,偏穿过热闹的南门,再往外 。季恬逸生怕黄了,要赶紧住下,萧金铉一路走过,似心里早有去处 。)
【儒林外史第二十八回有哪些情节?该怎样评价呢?】当下又走了许多路,走过老退居,到一个和尚家 , 敲门进去 。小和尚开了门,问做什么事;说是来寻下处的,小和尚引了进去 。当家的老和尚出来见 , 头戴玄色缎僧帽,身穿茧紬僧衣,手里拿着数珠,铺眉蒙眼的走了出来,打个问讯,请诸位坐下,问了姓名、地方 。三人说要寻一个寓所 。和尚道:“小房甚多 , 都是各位现任老爷常来做寓的 。三位施主请自看,听凭拣那一处 。”三人走进里面,看了三间房子,又出来同和尚坐着,请教每月房钱多少 。和尚一口价,定要三两一月 。讲了半天,一厘也不肯让 。诸葛天申已是出二两四了,和尚只是不点头,一会又骂小和尚:“不扫地!明日下浮桥施御史老爷来这里摆酒,看见成什么模样!”萧金铉见他可厌,向季恬逸说道:“下处是好,只是买东西远些 。”老和尚呆着脸道:“在小房住的客,若是买办和厨子是一个人做,就住不的了 。须要厨子是一个人,在厨下收拾着;买办又是一个人,伺候着买东西:才赶的来 。”萧金铉笑道:“将来我们在这里?。竦虬斐邮怯昧礁鋈耍?还要牵一头秃驴与那买东西的人骑着来往 , 更走的快!”把那和尚骂的白瞪着眼,三人便起身道:“我们且告辞 , 再来商议罢 。”和尚送出来 。
(和尚家的和尚待人不恭,要价又高,嫌弃他们 。只萧金铉还嘴暗骂秃驴,诸葛是乡下人,季恬逸生怕黄了 , 不敢回骂 。点到施御史,鲍廷玺原想购房的业主 。)

又走了二里路 , 到一个僧官家敲门 。僧官迎了出来,一脸都是笑,请三位厅上坐 , 便煨出新鲜茶来 , 摆上九个茶盘,──上好的蜜橙糕 , 核桃酥,──奉过来与三位吃 。三位讲到租寓处的话 , 僧官笑道:“这个何妨,听凭三位老爷 , 喜欢那里,就请了行李来 。”三人请问房钱 。僧官说:“这个何必计较?三位老爷来住 , 请也请不至 。随便见惠些须香资,僧人那里好争论?”萧金铉见他出语不俗,便道:“在老师父这里打搅,每月送银二金,休嫌轻意 。”僧官连忙应承了 。当下两位就坐在僧官家,季恬逸进城去发行李 。僧官叫道人打扫房,铺设床铺桌椅家伙,又换了茶来,陪二位谈 。到晚 , 行李发了来,僧官告别进去了 。萧金铉叫诸葛天申先秤出二两银子来,用封袋封了,贴了签子,送与僧官 。僧官又出来谢过 。三人点起灯来,打点夜消 。诸葛天申称出钱把银子,托季恬逸出去买酒菜 。季恬逸出去了一会 , 带着一个走堂的,捧着四壶酒,四个碟子来:一碟香肠,一碟盐水虾,一碟水鸡腿,一碟海蜇 。摆在桌上 。诸葛天申是乡里人,认不的香肠,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象猪鸟 。”萧金铉道:“你只吃罢了,不要问他 。”诸葛天申吃着,说道:“这就是腊肉!”萧金铉道:“你又来了!腊肉有个皮长在一转的?这是猪肚内的小肠!”诸葛天申又不认的海蛰,说道:“这迸脆的是甚么东西?倒好吃!再买些迸脆的来吃吃!”萧季二位又吃了一回 。当晚吃完了酒 , 打点各自歇息 。季恬逸没有行李,萧金铉匀出一条褥子来,给他在脚头盖着睡 。
(僧官家的僧官为人客气,价格又低,招待热情,与和尚鲜明对比 。诸葛虽是乡下人,没见过香肠和海蜇,也是奇了 。可见平日他少出门 , 那二三百两银子应是省吃俭用积攒的,为图个虚名,招惹两人胡乱吃喝 , 不值 。季恬逸连饭都吃不起,该卖的都卖了,“没有行李”也在情理之中 。诸葛是专来访住的 , 季恬逸遇萧金铉时,萧金铉正抬着行李走路,所以只季恬逸没行李 。)
次日清早,僧官走进来说道:“昨日三位老爷驾到,贫僧今日备个腐饭 , 屈三位坐坐 , 就在我们这寺里各处顽顽 。”三人说了“不当 。”僧官邀请到那边楼底下坐着,办出四大盘来吃早饭 。吃过,同三位出来闲步 , 说道:“我们就到三藏禅林里顽顽罢 。”当下走进三藏禅林,头一进是极高的大殿,殿上金字匾额:“天下第一祖庭” 。一直走过两间房子,又曲曲折折的阶级栏杆 , 走上一个楼去,只道是没有地方了,僧官又把楼背后开了两扇门 , 叫三人进去看,那知还有一片平地,在极高的所在,四处都望着 。内中又有参天的大木,几万竿竹子,那风吹的到处飕飕的响 。中间便是唐玄奘法师的衣钵塔 。顽了一会 , 僧官又邀到家里 。晚上九个盘子吃酒 。吃酒中间,僧官说道:“贫僧到了僧官任,还不曾请客 。后日家里摆酒唱戏,请三位老爷看戏,不要出分子 。”三位道:“我们一定奉贺 。”当夜吃完了酒 。
(“腐饭” , 杨执中招待三顾茅庐的娄公子如此说过,那顿饭的确寒酸 。僧官口中这“腐饭”,是相对晚餐“九个盘子吃酒”而言 。又邀请参加摆酒唱戏,且不用出分子,相对前面那和尚,真是客气大方 。)
到第三日,僧官家请的客,从应天府尹的衙门人到县衙门的人,约有五六十 。客还未到;厨子、看茶的老早的来了 , 戏子也发了箱来了 。僧官正在三人房里闲谈,忽见道人走来说:“师公,那人又来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平地风波,天女下维摩之室;空堂宴集,鸡群来皎鹤之翔 。
不知后事如何 , 且听下回分解 。
(三人参加僧官摆酒唱戏,做回看客,看一出席间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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