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散文|奉友湘:卖豆腐( 二 )


那是在1973年的下半年。我初中毕业后被挡在了高中门槛之外,只好在镇上待业。街道居委会看到像我这样的一大拨人没工作,吃饭都成问题,于是决定搞点街道工业。具体做什么呢?盘算一番之后,决定上马一个豆腐坊。那时黄豆只有靠粮站供应,街道德高望重的居委会主任蓝四娘亲自出马,请区领导给粮站打了招呼,才算解决了原料问题。
于是街道请来能干的刘二娘领衔豆腐坊,兼“首席技术官”;四十多岁的张阿姨作副手;18岁的刘雨根和16岁的我当学徒小兵。我同时兼任开收据的收款人。
刘二娘不到40岁,她家大儿子比我还小几岁。刘二娘心宽体胖,膀粗腰圆,个性刚强,脾气急躁,哪个要是惹着她,要吵能吵,要打能打。她要叫骂起来,整个一条街都能听到。但她又心眼极好,从不趋炎附势。她对我这个从小没了父母的穷孩子,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比对她家那几个娃儿温柔多了。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她对自己的娃总是吼来吼去的。连她老公,也就是理发店手艺精粹的唐师傅,在家里也只能当“二把手”。可她又极能干,做事风风火火,里里外外一把手:缝补浆洗,挑水煮饭,腌菜泡菜,无所不能。至于做豆腐的水平,那就是全镇的珠穆朗玛峰。所以,刘二娘脾气火爆也是有点本钱的。
【 豆腐|散文|奉友湘:卖豆腐】古时的诗人常常把做豆腐写得很浪漫。元代张劭的《豆腐诗》中前四句是这样的:“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璧碎,忧羹常见白云飞。”珠雪、琼浆、素衣、璧玉、白云,写尽豆腐生成中的美感。而宋代朱熹则认为,种豆的不如做豆腐的省力赚钱:“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王术,安坐获泉布。”
实际上,只有制作过豆腐的人才知道,这活儿不但需要精湛的技术,这过程还真是充满了艰辛。
做豆腐是个起早贪黑的活儿。头天晚上把择净的黄豆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床磨豆浆。每天凌晨四点半,刘二娘就会准时来家门外叫我起床。我总是稀里糊涂地从梦中惊醒,极不情愿地穿衣起来,迷迷糊糊地跟着她去到靠近镇尾马路边的豆腐坊。
那时磨豆浆的工具是手推石磨,沉重得须两个人联手才推得动。我当时虽然已经满了16岁,但还没长个儿,人小体弱,推不动那沉重的石磨。刘雨根虽然个子高,但瘦得像根豆芽,手上力气也差,于是推磨的主力自然是刘二娘和张阿姨,雨根作替补。我主要的工作是喂磨。也就是用勺子把泡好的黄豆连水一起舀到磨眼里。这个活儿轻松,只是要把握好喂的时间,因为石磨一直在转动,要喂得准,一下子就得把勺子里的黄豆和水倒进磨眼里,不能洒了。倒完之后还得及时缩回手来,准备舀下一勺。手脚慢了就会来不及。于是,就像一种机械的运动:舀起,喂磨,缩回;再舀,再喂,再缩回——周而复始,反复循环。就像电影里卓别林拧螺丝帽一般。这动作做久了,便了无新意。瞌睡趁机袭来,我渐渐觉得眼皮打架,硬是撑不住,上眼皮要往下面掉,于是头也往下垂。但往往头一下磕,立刻惊醒,头又猛地往上抬。手上又继续喂磨的动作。有时打瞌睡正在伸手喂磨,那旋转着的磨把,便会咣当一声撞到我手里的勺子上,把勺子里的泡黄豆和水打飞,抛洒在转动的石磨上,甚至掉进磨槽里。我也立刻被震醒,在面呈尴尬和惶恐之色的同时,重新舀起黄豆和水,赶紧喂进磨眼。
刘二娘和张阿姨没有责备我,只是用怜悯而心疼的眼光看着我。毕竟只有16岁,身子骨又单薄,好多人家的孩子此时还在甜蜜的梦乡,可我却要在这清晨八早的美好时刻辛苦劳作,挣钱吃饭。有时,刘二娘也让我跟她一起推一阵磨,好驱赶瞌睡。可我简直就像是吊在推磨的把手上,不但助不了多少力,反而让她更累。关键是我一边推磨一边也要打瞌睡。罢罢罢,刘二娘只好又让我继续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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