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鸡|吃鸡、松茸、手抓羊肉,给人类学家带了怎样的考验?( 二 )


吃鸡|吃鸡、松茸、手抓羊肉,给人类学家带了怎样的考验?

电影《饮食男女》剧照。
手抓肉虽美味,但吃手抓肉也是对人类学家的考验。哈萨克人吃手抓肉时,主人为了表达热情,会将煮熟的羊尾油切成小块,满满地摆在右手上,就像一只装满羊尾油碎块的船型小盘, 请客人张开嘴巴,把手中满满的羊尾油倒进客人的嘴里。煮熟的羊尾油是很滑润的,但要把这些羊尾油都放在嘴里,实在难以做到。吃的诀窍就是边用嘴接着羊尾油,边往食道里吸,让软糯的羊尾油滑到胃里,这满满一捧的羊尾油才能够咽下去。有一次,我和我的好友——一位研究游牧生活的美国人类学教授一起,到天山深处的昭苏县去做田野调查。虽然最终因为办理边境通行证的误会,他未能实现田野调查的愿望,但在到达那晚吃手抓肉时他却有了一次难忘的痛苦经历。在两三个小时的聊天过后,大家在牧民定居点屋里的土炕上围坐下来,铺好餐单,热腾腾的手抓肉端上来,做过巴塔之后,由坐在美国教授另一边的一位哈萨克老人掌刀,按规矩先吃羊头肉。这位美国教授长我一岁,又是远道而来,自然成为那天手抓肉席上吃第一块羊头肉的人。受到手抓肉盛宴的热情款待,他当然是非常开心。不过,我却暗自担忧下面要发生的事。果然,下一个节目开始了——给客人喂羊尾油。我急忙向主人解释:“这位朋友吃不了肥羊肉。”主人正在迟疑之际,我们这次调查的助手,一位哈萨克族女老师用汉语对美国教授说:“这是哈萨克族的礼节,你必须吃掉的,不然就辜负了主人的好意。”主人将手里的羊尾油碎块减掉了一些,喂到美国教授嘴巴里。我将接着捧到我嘴边的满满一小捧羊尾油咽下去的同时,用余光扫了我的朋友一眼。只见他鼓着嘴巴,泪花在眼睛里转着。那些羊尾油还在他嘴里含着!我转过脸去看着他,他因为嘴里堆满了羊尾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满含泪花用眼神来向我求助。我赶忙说:“教授想要去方便一下。”众人急忙让开空间,让他去了院子里的旱厕。吐掉了所有的羊尾油后,美国教授回到餐桌边,大概只是喝了一小口肉汤,再也没有进食,也几乎没有再说话。田野社会关系变得不再顺畅,刚才和谐气氛也凝固而且转换了。田野民族志技术中是不是该有“食”的一席之地呢?
从30多年前开始,在完成诸如“游牧民生活方式的转换”“哈萨克民间艺术与认同”之类的课题过程中,每次在哈萨克毡房用味蕾体验着手抓肉美味之时,我也在不断地复习其“文化象征意义”。我本人也从调查团队里吃羊耳朵的小伙子,成了这几年再进毡房吃手抓肉时做“巴塔”和执刀分羊头肉的老人家,对于手抓肉与田野社会关系也多了几分领悟。
吃鸡的技术、记忆与心得
作者丨杨正文(西南民族大学)
作为20世纪60年代初出生的人,伴随着身体成长的是缺衣少食的大集体年代,肉食是个稀缺品。牛作为集体所有的生产力,杀来吃肉那是犯罪。尽管家里能养猪,但也不能随意宰杀,即便逢年过节,有了杀猪过年的理由,还必须交出一半给城里的供销社,接受国家剪刀差低价格的收购,或许那是一种农业重税。那个年代,对于生活在贵州偏远乡村的我而言,牛肉猪肉是奢侈品,只有在祭祀的场合,才有机会吃上牛肉。尽管那时牯藏节祭祖、扫寨等属于非法活动,但人们到了祭日还是会悄悄杀牛祭祀,沿袭千年的祖先惯习,谁也不敢违拗。万一被政府官员发现,众口同声:“牛自己不小心,昨天摔死的!”
鸡与牛、猪不同,生产力算不上它,农业税好像也没把它看上眼,总之用西南官话说不论公鸡母鸡都算不上“鸡的乒”(GDP),于是,即使在那个家庭个体经济非法的年代,有青山绿水的苗寨,鸡有了自由生长的空间。更何况鸡在苗族社会中是个不可或缺的祭物和食物。苗族祖先老早就把与他们生活世界中紧密关联的可食家禽、家畜和英雄祖先一起摆放到史诗里,其中公鸡的故事与射日的故事纠结在一起。传说在十二个太阳挂在天上没日没夜灸烤着大地,热得世间万物不能生存的时候,有后羿气概的苗人英雄祖先勾耶射掉了其中的十一个太阳,余下的那一个太阳再也不敢出来,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万物不能生长,人类没法生活。万物只能施千方使百计去请太阳出来。马去叫不出来,牛去叫不出来,猪去叫不出来,鸭、鹅去请也不出来,最后是公鸡去叫,太阳脸红彤彤地走出来。从此,宇宙有了生命,公鸡也 合法获得了施日的身份,每天是它鸣叫请太阳东升送太阳西落。鸡也因此成为苗族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祭品、食品。丧葬上,年节中,立房建屋,婚礼,乃至为病重者行治疗仪式,甚或探望体虚伤病的亲朋,等等,无不有鸡的贡献。以至生出用鸡、吃鸡的民族地方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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