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我是文钊|五月槐花( 二 )


爸妈和奶奶来北京 , 是在我买房不久 。 我和妹妹几次叫他们来看看 , 他们终于应了 。 爸妈本来只打算小住一段 , 看看我们这边的环境就回去的 , 妈看到我和妹妹一天吃无定时 , 总觉得我们是在“混日子” , 她大为不忍 , 跟爸絮叨了几回 , 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 。 爸只好依了她 。 从此妈安心地守着我们的大后方 , 每天买菜做饭 。 妈常带着奶奶去公园 , 有时候是跟邻居阿姨一起 。 她喜欢公园里的花花草草 , 更喜欢公园里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 , 恐怕没几个城里人能叫得上名字的野菜 。 每年开春入夏 , 她和奶奶去公园 , 都能捋一兜子野菜回来 , 苜蓿和灰条都可以做菜馍 , 苦菜凉拌更好一些 。 陕西人吃小蒜 , 像韭菜一般的叶子可以凉拌 , 蒜头就当蒜吃 。 这几年 , 每年夏天 , 老家的晚辈都会给妈寄几包小蒜 。
那时候爸不常去公园 。 来北京前的一年他就退休 。 没休息几天呢 , 自己不愿闲着 , 在省城一家民办的美术学校当挂名的副校长 , 校长是一个相熟的后辈 , 爸主要是帮着管后勤 。 他跟年轻的校长和一帮半大孩子相谈甚欢 , 动辄请校长两口子和那些美术生来家里做客 , 招生季节还坐火车或长途汽车跑到下面的县城帮着拉学生 。 不管拉多少学生 , 他一分提成也不要——他说了不为赚钱 , 不过乐在其中 。 所以 , 他压根就没想在北京呆多长时间 , 他想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 在北京 , 爸很烦闷 , 总是一幅想要逃开的架势 。 我们和妈劝他安心呆着 , 他只是摇头 。 有几回我们看着他跟小区外面店铺的老板搭讪聊天 , 没几天他跟我们商量 , 想开家小店——仔细算过了 , 成本不高 , 还可以搭着卖电话卡什么的 。 后来那家民办学校的校长联系他 , 他又跟人家商量 , 想在北京办个分校 。 反正 , 他觉得自己还能做许多事 , 不该像个老人一样呆着 。 有一年 , 过去单位的同事来北京出差 , 顺道来看他 , 吃完饭 , 爸妈带那位同事闲逛 , 走到公园 , 那个40多岁的男人大为感慨 , 说 , 如果我家门口有个公园 , 我一天得来好几回 。 爸不以为然 , 说 , 这有啥好逛的——在他心目中 , 遛遛弯 , 养养花 , 写写字 , 打打牌 , 那种标准的老年生活似乎跟他是无缘的 。
早几年 , 从小区到公园 , 要经过一片废弃的厂区 。 厂区无人值守 , 只一道平时不上锁的铁门 。 厂区也有槐树 , 大个的三五棵挨着一起 , 一簇一簇的枝桠 , 紧靠着那些老槐树 , 很像一个槐树家族 , 老老少少 。 妈说 , 你们不知道 , 前年我脖子上做手术 , 当时我不想去医院 , 你们硬要我去 。 你记得中间不是过五一么 , 我们跟医院请假 , 回家过的五一 。 我其实还是有些怕做手术的 , 回医院的前一天 , 下大雨——雨怎么就那么大啊 。 我一个人跑到这边来——那天挺怪的 , 大铁门还有值班的 。 我跟值班的小伙子说好话 , 央他让我进去捋点儿槐花 , 那个小伙子挺好的 , 让我进去了 。 我一个人捋了好多槐花 , 回家自己拌面蒸了 , 吃了那一顿 , 第二天我就放放心心地去医院了 。 第三天就做的那个手术 。
我记得 , 妈是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甲状腺结节 , 爸跟我们说不要大意 , 我们带着妈跑了好几个医院 , 医生说 , 这种情况多半是良性的 , 恶性的几率不大 。 医生的结论 , 可以保守治疗 , 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手术 , 要家属自己决定 。 商量来商量去 , 我们劝妈做手术 。
妈说着这些的时候 , 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彩 。 我从手术室里出来 , 你爸趴在我耳朵边跟我说 , 良性的 , 我那会儿麻药的劲还没散 , 只记得他的声音很轻 。 槐花每年都会再开 , 可是人走了 , 怎么就再也见不到了呢?人怎么比草和花还要脆弱呢?她问我 , 也像在问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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